芷妍 | 琥珀
琥珀
一生有无数的开始
所有开始都是急着赶一趟前程似锦的花事
打不开的花骨朵裹着颜色
小乔初嫁了，红烛高照，海棠深睡
盖头尚且掩住低眉
此时该一刀砍断时间和流水
花事不必看
颜色不必打开
桥下月影还是半个
这世间就该在此时做成一枚琥珀
8，12
花开荼蘼
一夜琐碎，发霉的梦，有古老樟脑球的味道
时间柔软，打着结挂在枯枝上
火焰和灰烬像快速播放的人的一生，彼此成全，不知谁是前生后世
阳光穿过窗纱，茉莉花开到荼靡
我还是少年模样
8，23
梦里不知身是客
秋虫鸣叫声铺开阵地，亮出刀剑 ，黑夜垂垂老矣
花影重叠在墙上，默诵经文，是面壁的达摩
梦里雨声和三十年前一样落在荷叶上，等待雨过天青
一个人站在山顶，朕身边只有风
流沙之身
喧闹的人群都是匕首，荒原开始蔓延
浓烈漂浮，膨胀
酒杯，灯光，色彩都落在尘埃里
我是流沙之身
2018，7，18
人到中年
过了三十几岁
日子开始变柔软，挂在墙壁上观看
人也越来越软，像流水沿着山壁行走，穿过桃花林
一边厌恶憎恨一边溶入谄媚
一边咒骂一边妥协
一边心怀纯洁一边藏污纳垢
这些经纬编织的人到中年啊
开始原谅那些见风使舵的人，花言巧语的人
那些跟着指鹿为马的人
中庸，皂白不分明的人
溜须拍马的人
心口不一的人
趋炎附势的人
甚至爱他们，怜悯他们
因为我也偶尔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2018，5，25
清明，白玉兰
站在白玉兰树下
一瀑布春天倾泻而下，惊涛弥漫
花朵已经点燃天空
这是大唐的贵妃，北宋年间的娘子
清明节气不过一介布衣书生
惊艳与素颜恰好一起跌落尘埃
2018，4，5
在人间
许多年前我还是一株少年
长着一双明亮清澈眼睛的盲童，四处奔跑
看不到世界的漏洞百出
如今才发现
手里提着剑，也不能与这人间肝胆相照
2018，6，5
匠人
想你时
我是手艺精致，深入发丝的匠人
可解剖闪电
编织惊雷
此时这么好，就该撒野
田野装满阳光，人间多明亮
河水赤足，风声披头散发
每一粒灰尘都是坠入人间的天使，
青梅酒站在阳光瀑布和我中间
彼此眼神一片汪洋
一生陈列在眼前
此时这么好，就该撒野
2018，5，21
逆行
谷雨节气有雨，赶一趟江南晚春
车过徐州，定远，南京
烟云在山间的绿色里翻滚，正是少年模样，没有定数
躺在车上，想与春天和死神各自对饮一杯
它们是逆行的天生一对
2018，4，20
过滤
风声一点点碾开草色，麦田，河流
夏至日阳气旺盛
光线从浓密叶子过滤出来，在地面上印出斑点
平静的一切在过滤我
时间也在过滤我
我越来越薄
光阴越积越厚
很想如多年前一样，面对人间一心一意
2018，6，27
七天
父亲去世七天了
太阳依然每个傍晚落下去
夕阳与地平线几乎平行时，所有影子都强壮了
野草的锋芒都变成能宰割万物的利剑
黑色一点点从天上流下来
四周空荡如妖精
父亲没回家吃饭
母亲也不再说
“给你爸打个电话，怎么还不回来”
8，26
花样年华
秋天渐渐浪费在田野
树叶向上飞,向下落
矮房，穿过田野的车子，身体,,坟包上的黄土
堆积，蔓延
收割完的土地是得道高僧，心神空荡又饱满
这些无声的腐烂，新鲜多汁
正是花样年华
闲居初夏午睡起
树荫与鸣蝉从天而来，有远古味道
乱书不用翻，旧稿不用收拾，茶也不用换，杯子不用洗
午睡醒来，世上都已是残酒
我不是君王
也没有江山
传奇
北方和秋天相对而坐
枭雄与剑客的对弈
阳光刺穿风声落在纸上,百炼钢成绕指柔
枯莲蓬没有生死
多年前的秋天从终南山折下，带她穿越秦岭和华北平原
败落鲜艳永恒
此时是无数生命的生日，无数生命的祭日
我依然闭着眼睛在榻上午睡
如果能梦到一个数睫毛的人
那他一定是我今生的传奇
别济南
济南走了，惊鸿一瞥
大明湖水在燕山眼睛里游走
我站在原地，清点她的烈酒，马匹，刀剑，媚眼和胭脂
这个秋天是个绣着古典花纹的锦囊
袋子里只有茂密北风
剩下一片清白之年
吱悠
白露节气的风有些老了，走起来很慢
老宅子阳台上的木窗微微抖着肩膀，披着垂暮的雨
绿油漆一年年剥落，在木窗上画着图腾
这些静物的魂儿都很重
和那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差不多
风吹过
木窗依然压着嗓子喊：吱悠，吱悠
没有二十多年前吹糖人的吆喝声
也没有父亲在窗下劈柴的声音
积
一层层的雨落下
一层层树叶落下
一层层的雪落下
一层层生命落下
一层层的死落下
不停堆积循环的灵魂
一层层长出新芽
穿过城市，村庄，田野，人群
只有堆积的因果
学不会发芽
学不会死亡
星空与麦田
失踪多年的星空在城郊麦田找到
星光从百汇穴贯穿到涌泉穴
虫鸣声柔弱，缓慢刺进黑夜
多么羞愧面对这些救赎的仪式
站在星空与麦田之间就是破坏
如果救赎是个漫长的过程，
是一枚伟大的丹药
必然有很多罪恶的成分和温暖的渣滓
包含恶人，小人，亲人，爱人，情人，失去，得到，欲望，艳遇，疼痛，欢喜
经过世态炎凉的慢火加工
功能主治灵魂的无家可归
撒旦是救赎的药引
用时光服下
只有穿过撒旦的心脏
才能看到上帝的微笑
在龙泉禅寺
大殿里光线昏暗，香已燃尽
烟雾尚谈因果
站在廊下的僧人低着头
经幡的影子落在袈裟上，石阶上
我的左手上
它们不说来去
诵经声如蜉蝣
那些祈福牌，祈福条，一层又一层的红色火焰
流淌溢出寺院的边缘
各有所安
芷妍，居河北唐山。2015年《诗人文摘》年度诗人。参加首届《诗潮》新青年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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